叶永青:丽江亚洲青年艺术节的文化生态
一个在中国偏僻乡镇和遥远的旅行地举办的艺术节意味着什么?为什么是丽江?亚洲在哪里?
春寒料峭的北京,在丽都酒店旁暖融融的房间里,我这样问李亚鹏和他的策展团队。阳春三月,他们将在云南丽江举办“亚洲青年艺术节”,并且计划使之成为季节性的常规活动。没有迹象表明,在中国的中心城市之外,如丽江这样的地级城镇具备举办一个现代型国际艺术节的任何优势。包括地缘、人脉、交通和资源。虽然丽江早在上个世纪末90年代就早已成为中国城市生活的人群,尤其是都市白领和青年一族的度假胜地,提供着许多文艺青年和受困于工作和现实的人们浪漫的想象力。尽管有着无数的景点设施和地方风情衍生出来的旅游表演和商业服务,但除却一系列猎奇式的考古和怀旧的文化俗套,具有当代品质的文化生态是荒凉匮乏的。
基于这样的视野,我和亚鹏们的讨论开始有一个认同:正是这样的文化贫瘠和匮乏带来一种需求:在中国和亚洲的那些中心城市(北京、上海、东京、首尔、迪拜、台北和新加坡)之外,在乡野村镇中,成长和营造出来的持续性,常规性,季节式的当代乡村艺术大集,从一连串的节目单来看,不仅是音乐,诗歌,当代艺术和民间文化的荟萃交流,更是从城市之外的场域探索和实验新的文化多样性的另类空间。古老的土壤中也能培植出未来主义的样品,着眼于文化艺术的传承和影响,它的前世和来生,本能与幻境,以此探讨深植于传统中的艺术原生态,以及它在国际性和现代化以及城市化的现实中的倔强反弹,以证明在新乡村建设这片可能性的领土藏污纳垢的背后,也是生机勃勃的文化艺术天地和制造丰富现实的文化异邦。
现代化和城市化的浪潮冲击下,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不复存在,古老的农业文明和乡村文化精神空间被严重挤压,然而在新的世俗生活中又无法重造相应的文化经验和游戏规则。只剩下对都市生活的最简单快捷的单一性“复制”和“山寨”。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城市各种类型的艺术家在丽江展开的活动,带出的正是一种丰富和开放的创见。在历史上通往四面八方的茶马古道和南方丝绸之路的中转站之地,强调亚洲概念是期望能在特殊的地理区位和文化视野中,书写另一种国际性和另类现代的乡村版图。
人们从各自生存和居住的城市走出,来到丽江或大理这样的地方,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和动力,就是希望看看自然和乡村,并且享受一种历史和现代交织既传统又开放和多样性的生活方式,以此区别于自己所处的城市那种固定的体验。因此,在这样的场域展开的文化和艺术活动包括城市发展的规划,如果没有“乡村”作为基础,离开“乡村”生活的体验和感受,它的气息、它的味道、方式和一草一木的感受,将变得毫无价值。中国百年的近代史,是背向乡村,离开土地,走向城市和中心的进步观,新的时代和网络社会,使人们才逐渐得以重新打量大时代边上的乡村。丽江这样古老城邦的现代化和历史意识的觉醒,较早得益于外来文化,背包族的眼力和脚力以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肯定;近来更受惠从都市抽身的气候移民的观念和资本;具有活力的艺术文化节日的长久持续的举行和生长,更有可能带来新的文化移民,这一切依赖于丽江对自身的文化属性有所定位:是否能够提供一个乡村和田园的国际化舞台。
过去,深居不出的丽江统治者木氏在自己依造故宫(微博)而建的木府大殿背后高悬“天威咫尺”,来提醒自己和鼓励民众,其中表述的是对皇权与中心的距离感和位置,是自然流露的世界观。今天,网络时代的“咫尺之间”更像是一面城乡之间的互为镜像。互相关联又保持距离的城乡对视和互动,可能有助于反省在现代化主流的冲击下,乡村城市自身的文化处境和定位。认清各自的文化属性和建设塑形。从而不轻易草率的将都市文化和乡村文化的发展模式混为一谈。
我还记得曾经在丽江举办过的国际艺术工作展示节,在我喜爱的束河龙泉寺,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围坐在一潭碧水中的木楼上,讨论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发生的国际国内艺术潮流,江湖风雨,世道人心。而我们身旁,艺术无所不在:田间地头,乡场石桥,树影山间……那是毕生享受的经历,这一切正是因为其中有别于艺术惯常挤身的那些都市文化空间和熟悉的场所,某种意义上,艺术就是为了提供不同。共享不同,让艺术重归游戏和有趣、陌生、生动和亲切并充满乡村的味道。
去丽江,赶艺术大集,乡村的味道和艺术的味道只在咫尺之间。
2012年春于北京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