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没有圆桌会议的传统，习惯于排座次。当年在学生宿舍聊天，谈唐诗的排位。有人说“昔人已乘黄鹤去”第一，因为李白曾抄袭这首诗的构思。有人说“无边落木潇潇下”第一，取其苍凉。有人说“昆山玉碎凤凰叫”第一，取其诡异。有人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第一，取其伤感。有人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第一，取其孤愤。等等。当时的学生宿舍，一舍八人，各持已见，结果是加深了对八首诗的理解。两年前，有人倡议弄一个艺术沙龙，奇怪，聚会的又是八人：石冲、肖丰、祝斌、袁晓舫、彭德、黑鬼、傅中望、魏光庆。八人坐在餐馆的圆桌上，议论未来出版物的署名。由于互相谦让，便探讨每人都能排在倒数第一的方式，诸如姓氏笔画、音序、生年、生月、生日、生辰、生肖、身高、体重、竞技、籍贯的经纬度等等。谦让的结果是倡议的夭折。《美术报》编辑约我写篇八大美院排名的文章，我马上就想起了这两段往事。

按照《美术报》编者按的排列，中央美院第一。中央美院学生素质一流，师资力量雄厚，各个专业都有杰出人物。学院地处中国的心脏，得近水楼台之利，个人能量可以充分燃烧。只要不打仗、不迁都，中央美院的领先地位不可动摇。中国的艺术院校，门户之见严重，形同古代的作坊。潘公凯以外来户的身份入主中央美院，有助于改变上世纪的积习。潘公凯的学术身份是理论家，15年前，他的“绿色绘画”理论曾在国画界引起广泛关注。他同徐悲鸿以来的历任院长，艺术思路不大相同，如果能够贯彻并延请八方精英进行实质性的参与，有望造就新型的学风与画风。

如果说中央美院是八大美院的大哥，那么中国美院就其历史而言，应该是老大哥。它的藏书丰富，图书馆效应在八大美院最突出，师生的眼界开阔。目前决定中国美术走势的人物，几乎有四分之一来自这所学院。数年前我到杭州，见校舍陈旧不堪，影响了我对它的评价。据说新校区规划宏伟，在八大美院首屈一指。许江在创作、写作和演讲上属于通才。他曾经是赵无极学习班的成员，1988年起出访德国两年，办学思路超前。许江的平民意识和成人之美的作风，使他在各个层面的口碑都不错，有利于美院广结人缘和网罗人才。杭州地灵人杰，三五年后，该校无人可敌。

鲁美我已阔别九年，九年前的印象一般。近来只要听人谈起鲁美见闻，没有例外地赞不绝口，说是该校的校舍与设备，全是国际一流的水平，超过目前所有的同类学校。鲁美在八大美院中离俄罗斯最近，是西式写实油画在中国发展变异的温床，创作力量在八大美院名列前茅。韦尔申实干而又内秀，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物。他又是融资高手，教师月薪在八大美院最高，很多人都想投奔他的麾下;目前正值薄熙来执政辽宁，必将如虎添翼。我曾预言21世纪初期，中国会出现一批超越徐悲鸿、刘海粟并具有国际影响的美术教育家。韦尔申是有竞争力的人选之一。

川美地处西部，天高皇帝远，条条框框少，特别适合艺术家的成长。巴蜀艺术，自古以来就不同凡响。中国近百年来美术变革的发生地，先在上海、广州，后在北京和内地，第三次将在重庆、成都、西安等地。美院之间的较量，最终还要看出炉的人才。川美的师生，思想活跃，作品常常出人意表。罗中立在重庆的地位尽管无人可以取代，上任前后却无意于当官，也就不怕丢官，敢做敢为。川美邀请王广义、方力钧等在野的艺术家搞讲座，足以使头脑僵化的人开窍。当地的一流才子，都有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即便面对外国的名校，也不会甘拜下风。

广美我多年未曾造访，津美则一直无缘参观。两校谁在当院长，我不知道，也就不敢妄评。不过美术同市场挂钩，广美绝对第一。广州着名的白马广告公司，总资产可以收购广美。它的创始人肄业于该校，首席设计师是本科一年级离校的一位女生。由此可见广美的厉害。人才是美术事业的支点，金钱是事业的杠杆。中国入世后，广美有可能再次以率先开放的举措，将兄弟院校甩在后面。天津紧靠北京，很多人认为它命定地被埋没在摩天大楼的阴影之下，其实不然。北京容易使人迅速成功迅速膨胀，但不一定是做大事业最理想的地方。欧美的超一流名校，很多都不在都城。天津是便于专心做事的城市，同时又可以廉价地利用北京的资源。天津的美术传媒之多，仅次于北京。美术界天津籍的笔杆子，很多都是国嘴。仅凭这几点，津美就绝不会俯首称臣。

西安是中国文化的发祥地和美术的摇篮，也是中国西部这个艺术天国的门槛。近百年来中国画坛的风云人物，很多都跳过这龙门而脱颖而出。中国美术家不到西安，等于白活一生。这片无数文物古迹的土地，对中国艺术的复兴将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西安被定为西部开发的龙头，美术则是文化开发的特殊枢纽。杨晓阳的大美术构想正在逐步浮出水面。比如他的美术公园、五星级窑洞艺术村和其他构想，既有创意，又不乏合作者。做为八大美院最年轻的院长，他有足够的时间营造一流的美术学院。七八年后，西安美院有望成为中国美术家乃至国际美术界关注的焦点。

湖北是中国帛画与漆画的发祥地。湖北佬自称惟楚有才，不全是吹嘘。比如油画，走了尚扬，出了石冲;走了石冲，新人又在涌动。坐镇湖北的唐小禾，曾先后在油画和壁画创作上饮誉画坛。开罗国际会议中心大厅的两堵壁画，当初有一批埃及与西方名家都曾提交草图，在唐小禾的画稿面前，对手统统落选。唐小禾倾心于艺术，当湖北省美术院院长时，几次提交辞呈，坚决不干。不过出任湖美院长以来，全身心地投入。湖美位于七大美院的地理中心，艺术上的吸收与开放的天然潜能首屈一指。它的院子虽小，装的却是九头鸟。只要条件具备，它就会有惊人的创举。

八大美院的实力比较，限于篇幅，本文重在院长。拿破仑认为狮子率领的绵羊队伍能打败绵羊率领的狮子队伍。美院的面貌和前景，同院长的素质和志向息息相关。当代社会是个人色彩浓厚的社会，近20年间，中国各个层面、各个领域的成功者，都是孤立的个案。美术界的成功者也不会例外。这些为数不多的明白人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何时做、怎样做。同时，他们也会知道自己的局限，如同安泰知道自己不能悬空一样。

我调西安之前，为了说服《江苏画刊》宣传西安美院，在电话中将它排名第二。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中国的名山，大都树有“第一山”的石碑，绝不自称“第二山”。我说西安美院第二，人们在公开和私下居然不依不饶。战国七雄的竞争目标，都是大一统;八大美院的竞赛，却只能是各显神通。谁领风骚，还取决于综合的因素，也受制于难以预知的变数。注：本文原载2001年《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