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当代与跨代
当代艺术可以承接传统,可以反叛传统,也可以跨越传统。跨越传统的境界似乎是空中楼阁,却最有可能变成现实。跨越传统意味着跨越时代的羁绊,直接经营未来。这种跨代理想不牵扯当下美术界对立的各方,负面的反弹力最小。跨代艺术采用当代科技成果表现文化前景,对现状产生作用。它类似未来学的短期趋势预测。它不追随前人,而是从前人盲点出发的艺术探索。
反叛传统执着于否定或改造前人。与此相反,跨代艺术在跨越现状的同时,不干扰别人,让别人自行其是。其实,每一代艺术家和每个层面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的使命和理想,理想是可以分层的:以载体分层,以形态分层,以情趣分层,以观念分层,等等。人类现有的生存逻辑很难将他人当作并行不悖的伙伴,习惯于把他人当作自己的天敌,进而将他人推向对立面。这种以抹杀前人和他人作为生存铺垫的现代主义思路,成功的机遇既小,又无法持久。对于有造诣的前人,明智的态度是敬而远之,不要亦步亦趋地去学他;也不要指望去改造他,改造无异于做拉皮手术,面子能变而里子不会变。正面建构比抹杀前人,显然更加自在更富有人性。在社会对立情绪剑拔弩张的当今世界,跨代艺术能够改善生存氛围。艺术变革如果以牺牲合理的既得利益者作为代价,推倒事物发展的积极因素,最终也会被人推倒并导致永恒的乱局。放弃这种处世逻辑基于下列设定:从来没有完美的世界和完美的艺术界,过去没有,今后也不大可能出现。这是由人类基因决定的,除非人类能够改变自己的基因。在艺术界,所有的立论无不同个人利益相关联,狭隘的个人利益注定了各自的立论永远不能达成共识,充其量只能在各思所异的团体中、圈子中勉强结盟。爱思考的人,特别是完美主义者,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对人类的共同命运越来越悲观。每一代变革者在变革之初,无不大义凛然并保持低调,一旦让他们做庄就会变质。卢梭看透了这个颓势,认为人类的成长如同个体的成长一样,从儿童到成年表现为不可逆转的衰败过程。准此,除了存异而不求同,没有更开明更人道的选择。做人需要培养这样的情商,做艺术也不例外。艺术家搞得像疯子的梵高时代过去了,那是在缺乏品质的生存环境中的畸形产物。今天的艺术家像梵高一样活着,不可能产生有别于梵高艺术的信息。停留在梵高、杜尚或波依斯的时代,却又梦想去超越现实境界,如同理论探索者总是在欧美理论界的思路中转圈一样,可以说还没有开窍。
很多艺术家不愿跨越现状,受制于思维定式。面对现状绕道而行或跳跃而行,不仅需要见识和魄力,首先需要放弃垂手可得的利益。凡是热衷于借助艺术出名、敛财的人物,热衷于在艺术界谋取支配权的人物,志趣不在艺术本身而可能只是利益,不是本文议论的对象。我想说的是在这三种意图之外怀有远大理想的艺术家,有人一开始就走上了绝路。跨代艺术的绝路同地上的绝路正好相反,行人越多越是绝路。古典主义艺术和后现代主义艺术,对于我行我素的当今艺术家,就是两条绝路。有人偏爱从事古典艺术或后现代艺术,这没有错;有人欣赏它们,也没有错。倘若要摆脱二者,必须另辟蹊径。
无所用心的人总是哀叹,所有的艺术思路都被前人尝试了,各种艺术形态应有尽有了。其实人类艺术的变异至少呈现为球面辐射的多维线索,已往的艺术形态不是够多了而太少了。今人的知识领域、感受维度以及今人的艺术载体,统统超过了古人。艺术的独创与革新,今人不难找到方向和突破口。在这个急功近利的时代,很多人不是不能而是没有耐心和韧劲去从事前人没有涉足的事。那些喜欢串画室、翻画册、看展览和迷恋名家传记的人物,很难成为超越前人的大家。只有不屑于时尚的孤独者、思想者,才有可能超越前人。他们不会轻易被前人支配,而是成器后感染还没有定见的后人。
注:本文曾发表于《荣宝斋》(当代艺术版)2010年第3期,彭德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