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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大利:中国画的评判标准争议百年至今未绝

程大利/文
2011年06月30日 09:40:08  来源:《中国艺术报》

二、中国画的含义:奥秘就在太极图

没有精神内守的真气,必然没有好的书画。

中国画是人类文化史上独特的艺术形态。中国古代有两部重要的书:一部是《易经》;一部是《黄帝内经》。《黄帝内经》部分是自然科学,部分是哲学。如:“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讲的是一个人只要淡泊、从容地对待这个世界,烦恼自然也就少,少思寡欲、无忧无虑,“真气”就会自然地运转。同样是癌症,有的人很早离去,有的人却能战胜之,精神会产生作用。从预防医学看这句话,已被现代科学证明。书与画也是这个道理,没有精神内守的真气,必然没有好的书画。而过多的功利干扰,必不能排除画上的毛病,自然也不会好。这个观点可视之最早的画论。老子《道德经》开篇即是:“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如果“众妙”也包括艺术的话,那么这个“玄”就是一把钥匙,让我们从中国古典哲学这个源头看一看中国画的最初道理。《易·系》中说,“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关于道与器,宋代的朱熹解释为:道是道理,事事物物皆有个道理;器是形迹,事事物物都有个形迹。清代的戴震解释得更清楚了,“形谓已成性质,形而上犹形以前,形而下犹曰形以后,阴阳之未成性质,是谓形而上者,五行水火木金土,有形可见,因形而下者,器也”。在中国画中,器是方法和技巧。《老子·四十二章》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万物当然包括艺术。黄宾虹总结得更好:中国画的奥秘就在太极图中。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全部的艺术规律都是辩证的。我们生活的世界也由辩证规律组成,这个道理恰恰也是笔墨艺术规律的核心。中国的笔墨文化就发端于这个太极图一般的辩证法中。刘勰《文心雕龙》开篇就说:“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原来,文学的道理也发端于此。如果我们把“道”理解成“规律”二字的话,中国人的世界观必然形成了中国的笔墨文化。

笔墨,是中国人的发明和创造。一支柔毫,软中有硬,处处见骨,绵里藏针,却又以柔软之相出之,颇有些太极拳的味道,用好了,便可以力透纸背,叫做笔下千钧如金刚杵,这有些像中国人的性格——柔中有刚、刚中见柔。笔墨不仅仅是材料、工具、技法,而且是一种精神状态。毛笔能表达出平静的理性,这个平静理性之下又有最充分的感性,“玄之又玄”,“恍兮惚兮”,尽在笔下,点画规律都印证着老子的话,似乎中国的古典哲学就是为艺术家而设计的。而西画则不同,辜鸿铭在《中国人的精神》一书中引用美国艺术评论家勃纳德·贝伦森的话说:“欧人的艺术有着一个致命的向着科学发展的趋向。”而中国画的发展却是往科学的反方向奔跑。所以,当徐悲鸿主张把笔墨规律和西方造型艺术规律交融起来时,人们发现,造型艺术规律并不能完全覆盖笔墨文化规律,甚至有时是互相抵触的,尽管东西方艺术在高端的境界是一致的,所谓“艺术没有国界”,但从形而下的规律看,艺术形态各有边界,问题也就出在这儿。

三、中国画的特点:文人性、诗性、笔墨性

不是文人大约画不好中国画,因为没法通达笔墨的精神内蕴。没有文化而成为中国画家,是20世纪才有的事。为什么呢?审美标准发生了变化。

不好中国画,因为没法通达笔墨的精神内蕴。没有文化而成为中国画家,是20世纪才有的事。为什么呢?审美标准发生了变化。宋以来,诗画一律的观点成为主流。苏东坡称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不直白,以比兴手法抒心志创设境界,这需要丰厚的文化积淀。像清代以来王鹏运、朱孝藏、陈寅恪诸人的诗,没有知识积累怎么能读得懂呢?诗与画的密切关系,历代画论皆有论述。元代以来的大画家几乎都能诗,有些甚至是优秀的诗人,如倪云林、八大山人、唐寅、文徵明、徐渭、恽南田、郑板桥、吴昌硕等等。画贵有诗意,自宋以来成为风气。宋徽宗亲任画院院长时,出题目考试都是诗句,绘画即使不题诗,画面也必须要有诗的意蕴,要做到“画中有诗”。梅兰竹菊已不是单纯的梅兰竹菊,君子自比,喻以深意。郭熙的《林泉高致》中“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妆,冬山惨淡而如睡”。这是诗意的要求,不是为了写山而写山,要把这个山内在的感觉描绘出来。我们看新安画派的画家,个个能做到这一点。同样是画黄山,每个人画的都不一样,渐江、梅清、查士标、戴本孝描绘黄山,各有不同但各具诗意。今天的画家很难做到,只能在形体准确上见功夫。为什么呢?古代的画家,是带着诗人的眼光去看黄山。“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苏轼在《宝绘堂记》中说:“君子可以寓意于物,不可留意于物。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寓意于物”是超越物质占有的审美胸怀,否则就是病了。脱离了“形”的桎梏,用意象的手法去寻找诗的境界,是人的精神的解放。中国画擅长表现风中的竹子、水中的游鱼、高空的大雁。西方则喜欢画盘子里的蔬果、墙上滴血的猎物。西洋画画静物,中国画画活物,画有生命的东西,有生命的东西便有了生气和诗的韵味。黄山谷称李公麟“淡墨写出无声诗”。郭熙在《林泉高致》中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近代以来,画与诗逐渐疏离,这不仅是技术的缺失,实则是意趣的改变。八大山人是诗人,他的情感不仅在有笔墨处显露,在那“空”处“白”处,都寄托着思绪。不懂诗,何以解此意趣?

(责任编辑:熊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