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佚：什么是传统?

段君：误解传统的第一步，往往是问“什么是传统?”。定义在今天已经无效，它无法把握传统，因为传统是很复杂的，历史上存在各种传统，其中数种甚至是截然对立的，众所周之的如儒家敬鬼神而远之，墨家却认为如此足以丧天下，且天鬼不悦。三言两语并不能概括传统，传统是一个不断让你觉得自己无知的知识实体。自20世纪80年代，中国现当代艺术对传统的使用，侧重点在于激活传统的象征功能，其中出现的最大问题是简化了传统。很多艺术家认为自己所使用的传统能够代表所谓正统的传统，我喜欢艺术家使用邪门歪道的传统。

佚佚：你想瓦解正统的传统?

段君：瓦解传统不是目的，我只是想瓦解正统，防止传统的僵化，所以2009年我比较关注当代艺术使用传统的另一条线索，我称之为“传统视觉”，其主要特征是艺术家重视作品或画面的境界和气脉，比如不少上海、南京或杭州的艺术家模仿董其昌、黄公望、董源的绘画风格制作摄影，乍看画面，如若南宗山水，但其中隐含诸多细节，大都表现当代社会的内容，以格调高雅的传统视觉反衬触目惊心的当世危险。我重视该线索，是因为传统视觉能够弥补当代艺术对美的过度轻视所造成的缺陷，从而减轻当代艺术给人粗制滥造的印象。但现在使用传统视觉的方法也逐渐扩散开来，一旦它成为正统，我会毫不犹豫地攻击它。

佚佚：你好像经常对传统表示不满?

段君：其实我是很尊崇传统的，尤其爱观摩古山水画。但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克制书斋趣味，因为现实太多困扰，所以反传统在短期内是具有实用主义色彩的。我对当代艺术使用传统的做法并不持乐观态度，我认为当代艺术在使用传统的同时，更重要的是反思何种传统是必须要任其荒废的。中国当代艺术实际上并不清楚自己反对的传统是什么，赞成的传统又是什么，导致当代艺术并不了解自己，传统在此时可以帮助当代艺术建立起观察自己的角度和位置。

佚佚：你认为传统最重要的是什么?

段君：传统包含大量的规则，方方面面都让人觉得束缚，当代艺术则以自由为上，它的核心价值是西方的。我自认我延续的是西学的传统，西学注重差异，从古希腊开始，即侧重分析实体的区别，所以西方艺术的逻辑性强，当代艺术更多的是从假设的概念出发。中国传统与西方传统在很多方面是相悖的，但因为中国当代艺术是在西学的框架内工作，所以我感兴趣的地方恰恰在于传统是怎样适应当代艺术的，而不是当代艺术是怎样转换传统的。我认为传统在当代的出路，并不是要求当代艺术激活传统的象征功能，最重要的是传统如何重启自己的调和与融汇能力。我一直认为传统是一个巨大的搅拌器，冯友兰对中国哲学史的叙述尤其注重调和不同的、甚至是互相冲突的思想流派，不惜把两种主张解释成一种学说的两个方面。所以最后我要说的是：中国当代艺术对传统的转换并不在于表层的视觉模式，重点是怎样接应传统巨大的搅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