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艺术语言的建设不可忽视
“艺术史”是个很大的概念,很难用简短的几句话说清楚。提到“艺术史”,我们最熟知的应该是一些这方面的教材。教材也有优劣之分。现在西方大学中有这样一本艺术史教材。这本艺术史的出版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我想通过这样一本艺术史教材来谈艺术史的问题。作为教科书,这本教材一直在修订,每次修订都会把之后出现的艺术发展的内容加进去。这里面也有中国当代艺术的内容。从教材中选择的中国当代艺术作品,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什么样的作品能够进入艺术史。这也是吸引我思考艺术史的一个切入口。在中国当代艺术部分,这本教材选择了两件作品,一件是《收租院》,一件是《天书》,《收租院》是被作为社会主义时期的代表艺术选进教材的。但是,为什么提到社会主义时期的艺术品会选择它而不选择其它作品?首先,对艺术品的选择不能意识形态化,或者带有某种地域化,情绪化因素,而要用相对客观的态度对待。其次能进入艺术史的作品是能够体现时代特征的作品。以《收租院》为例,这件作品能代表当时中国意识形态的特点,阶级关系是当时最核心的关系,当时整个社会的政治倾向都是由“阶级关系”来决定的。
进入当代以来,人们提倡写不同的艺术史,似乎每个人都可以写艺术史,但是,写作艺术史还是有标准的。我更看重严肃探讨艺术语言的艺术史。也就是说,判断一件艺术品的价值主要取决于这件作品在艺术语言的建设上是否有进步,中国艺术史写作应该从中国本土艺术语言的角度做梳理。世界艺术史写作,就要从世界艺术语言的发展中找到值得记载与推荐的作品及艺术家。再以《收租院》为例,《收租院》作品创作的时候正是冷战时期,当时西方人看待这件作品的时候,并不是从所谓的中西艺术语言高低的角度出发,而仅仅是从艺术语言本身确定了这件艺术品的地位,尽管在塑造手法上,能看到典型西方的造型手法,但是,人物眼睛采用的是中国传统泥人张的方法。西方人能选择这样一件中西结合的作品,因为,《收租院》采用的语言方式对西方来说是全新的,是西方艺术家创作中没有的,对他们的思维是有扩展性的。这样的作品为他们提供了他们思维不及的内容,所以他们认为这件作品很重要,所以对艺术家的评价要落实到是否对艺术语言有所贡献上面,这种艺术语言对表现特定时代的核心价值观是合适的,不是简单地对之前形成的艺术语言的颠覆,而是能够表现特定时代内容的一种语言创新。
近十年,对中国是非常有意义的时间段,这段时间的艺术变得很有意义。但是,这种意义更多涉及到的是中国当下的一种景观和文化状况,而非涉及到艺术本体与艺术语言的提示和贡献。对艺术语言的贡献可能是我们下一阶段的任务。中国现代艺术真正在语言上有贡献的太少。中国艺术家在这方面的创造力是有限的,至少现在还没有显示出来。但我相信迟早会显示出来,因为中国有太多的有益条件,中国本身就是一个最具实验性的国度,是最适合艺术家生长和工作的地方,这里有太多的元素和养料。现在的问题是艺术家是否存在这种创造力和智慧。
现在是个创造力繁盛的年代。但是,我认为最具创造力的因素并没有在艺术圈中出现,这种状况不仅出现在中国,在世界范围内都如此。因为当代科技发展太快。真正具有先进思维,代表这个时代文明水准的部分不在现代艺术领域里,而在我们的电脑界面上,它体现了今天人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将来,人们不会考虑在艺术,现代艺术,传统艺术这样的范围内评判一个事物的价值。他们只会看什么能够代表这个时代的最高文明水准。这样的东西才会有意义,也最能成为时代的代表物。将来的人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在博物馆而不是别的。
从看艺术史的角度,艺术家会反思一些进入艺术史的因素,但是作为一名艺术家,不能有要进入艺术史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艺术会像心电图或测谎仪一样敏感。你有任何杂念,在你的作品中都会体现出来。我们可以看到,整个现代艺术的出现与艺术史写作有很大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说,现代艺术是根据艺术史的写作方法发展创作的。包括整个艺术教育的情况都是如此。艺术史容易记录那些可解说性、阐释清晰的艺术作品。这种状况的产生与现在人越来越没有耐心,越来越功利,受到表面视觉和广告的引导有关。西方艺术教育很明显体现了这点。西方老师更注重让学生阐释自己的作品,让学生一定要把作品说清楚,例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作品,作品和你的生活有什么关系?类似这样的问题。这导致学生只对阐释作品负责,而对作品本身不负责任,这样才有了观念艺术的出现以及奇奇怪怪艺术现象的产生。
艺术史写作与艺术家创作及当代艺术的发展存在着密切的关系,有更多人来写作当代艺术史是好事,艺术家不要那么看重,因为,今天的艺术史写作是非常个性化的,通常是那些被艺术史家认为重要的艺术家及作品才会被写进艺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