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的十年:要和一切保持距离
“10年过去了,我看见了我所看见的。”陈丹青用一句有些虚无却也不无深意的话,总结了他回国的十年。
2000年后,从纽约回到北京的陈丹青,先是进入清华大学,后因不满招生制度而离开;之后连续出版多本随笔集,成为有影响力的畅销书作家。而他在公共场合的言论,也屡屡成为媒体的焦点,并引发艺术界的争议。这个月,他的新作《外国音乐在外国》就要出版了,这本书和他的“本业”一点关系都没有。
“谈论艺术的氛围,早就丧失了”,陈丹青对南方都市报记者说“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没有鲁迅时期的语境”。
从画画到写作,从艺术家到“公共知识分子”
为什么你在伦勃朗的画面前哭?
十年前,在2000年1月《艺术世界》“与陈丹青交谈”专栏上,一位读者问陈丹青,“为什么你在伦勃朗的画面前哭?”
在同一篇专栏文章里,还有一些怪异而有趣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剃光头?为什么穿中式服装?是否信佛?”“你认为你是一个平凡人么?”“艺术家需要教父吗?”陈丹青均耐心地一一作答,以致他的朋友生气地质问他:“这样浅薄无知的问题,你也居然有耐心回答!”
这是陈丹青回国后在刊物上的第一次亮相。专栏开始没多久,陈丹青就接受了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邀请,作为“百名人才引进计划”中的一员,成为该校特聘教授,研究方向是“当代架上绘画与图像文化比较研究”,并兼任本科生教学以及每年给各系学生的公共选修课。
接受这一教职后,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在公众视野中的画家形象。
2001年的11月11日,陈丹青在专栏文章中,激烈地对人文艺术学科的英语招生制度进行了批评:“中国自‘五四’前后创办艺术学院迄今,八十多年过去了,我们的艺术学院从未像今天这样臃肿庞大,像今天这样充斥办学的教条”,“艺术学院外语考试的苛政实施有年,贻害众生,实已积重难返”。
在《与陈丹青聊天》一书的序言中,陈丹青解释说,“忽然对准外语考试破口大骂,实在是从气闷的学院伸出脑袋,做做深呼吸。”
在政治与外语分数绝对优先专业成绩的制度下,长达4年陈丹青都无法招到一名硕士生。2004年10月,陈丹青提出辞职。在辞职信中,他写道:“我深知,这一决定出于我对体制的不适应,及不愿适应。当我对体制背后的国情有更深的认知后,最妥善的办法,乃以主动退出为宜。”
随后,陈丹青接受大量媒体采访,在后来出版的《退步集》一书中,他将辞职信“高调”收进该书中。此后,陈丹青在上海的某个讲坛上也坦陈:“其实在批评教育时,我也有虚伪的一面,我只对政治英语开炮,如果在其他方面再作批评的话,就要得罪我的很多朋友和老师。”
陈丹青的批评和出走,赢得了不少喝彩,但他所批评的制度,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的变化,英语和政治成绩依然是入学的重要考核标准。“这个问题之所以是问题,主要在于领导水平,很多大学的领导不懂美术教学的规律”。2009年12月,谈及陈丹青的出走,曾任职广州美术学院副院长的杨之光接受南方都市报记者采访时说。
从画画到写作的转变
离开学院后的陈丹青,2004年在上海艺博画廊举办了近年来的最后一个展览:“感觉记忆”艺术展。陈丹青的展览记录到此戛然而止。画家陈丹青成为谈论鲁迅的“专家”和畅销书作家,继《退步集》出版后,《退步集续编》、《荒废集》等书也相继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写作使我从只顾画画的痴态中睡醒来,醒在自己不同的书中,暗暗惊讶域外和家国怎样深刻地改变并重塑一个人。”在2007年《纽约琐记》的修订序言中,陈丹青解释自己由“画”到“写”的转变时说,“二十多年前,我蓬头垢面去纽约,自信为了艺术;是《纽约琐记》通知我,假如内心的经验欲以言说,可以试着写写”。
“在绘画里,我只做到了结束‘文革’,但用写实的笔触去描述当下,我做不到,因为我意识到自我的断层。”在一次对谈中,陈丹青坦承。
从陈丹青2000年回国到今天,这十年间,艺术创作的环境也已发生变化,在国际拍卖市场上屡屡创下天价拍卖纪录的当代艺术家张晓刚、王广义、岳敏君、方力均被称为“F4”,他们已成为有市场标杆作用的艺术明星。“我为什么要办个展?画画是为了办展览吗?我确实无意谈论艺术。我在这里看见的艺术,背后都是别的事情,出于别的原因。诚实的,有兴味地谈论艺术的氛围,早就丧失了。”陈丹青对记者说。
要艺术家拯救社会,是大不幸
2009年年底,中国当代艺术院举行挂牌仪式时,受邀发言的陈丹青称当代艺术院的成立是当代艺术的“被招安”。这一“直言”在艺术界立刻引发了争议。陈丹青表示,“平心而论,过去二十年,中国式的当代艺术有效拓展了表达的方式与空间。中国当代艺术与体制的关系,只能是目前我们看见的那样,混在一起玩玩,彼此利用,彼此涂抹,分享一些好处。我们需要时间,别指望它会像欧美国家那般自由而独立。”
在“招安”一说出来后,陈丹青也遭到中国美术学院教师邱志杰的质问:你这几年为艺术做什么了吗?
艺术家刘小东是陈丹青多年的朋友,他认为:“丹青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不仅说到,而且也是那样做的,他对自己的言论、行为负责人,诚实而有才华,他的文字如同他的绘画一样充满了魅力。复杂的社会给丹青的冲击大于艺术,他参与公共事务的讨论,是一种不同于绘画的表达方式。”
陈丹青在《纽约琐记》中解释了自己对艺术的理解:“我现在不愿仅谈艺术,因这话题似乎愈加狭窄贫薄了———在所谓风格、手法、主义、观念的背后,我认为还有别的话题在。我们为什么要来画画?所谓‘艺术家’是怎样的‘人’?这种‘人’在今天的文化环境中究竟是哪种角色?”
不过,陈丹青并不认为自己就从此成为了“公共知识分子”,可以拥有拯救社会的能力。“如果公众居然期待艺术家来改变现状,那是社会的大不幸”,陈丹青说。